王后要收沈夕月的孩子为义子,何其荒唐。歧王至今无子,亦暂无纳妃之意,而王后小产之后肚子便无动静,闻人氏宗族内人丁凋敝,并无适合过继的男丁。倘若歧王当真一生独宠王后,王后却无所出,义子就……

    这话一出口,在场之人无不震惊。收义子非同小可,王后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提。可歧王听到这话,却只是轻皱眉头,侧身过来细瞧了瞧这孩子,唇角轻轻勾起,片刻后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:“小童可爱,若王后喜欢,孤就依王后。只是不知……”

    朱乘风见歧王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连忙跪下:“晖儿的福分,我等万不敢拦着。”

    朱乘风既是家主又是朱晖的父亲,他同意,这事就定下了。像是决定一件小事,尚无一儿半女的歧王竟连考虑都没有过,就认下了义子。再宠爱王后,也不是这么个宠法,这等关乎江山社稷的要事都依着她。

    闻人弈朝朱晖伸出手,一脸的和蔼:“晖儿来,给父王抱抱。”

    这就称上“父王”了。朱晖也不认人,小手伸出去,从王后身上搭到歧王身上。因不知母亲已逝,笑嘻嘻地搂着歧王脖子。

    寥寥数语间,就这么掀起波涛万丈,不知消息传出去外头要怎么议论。

    朱乘风不敢轻怠,忙请歧王与王后同往花厅,拟将小儿庚帖奉上,拜义父义母。歧王倒也赏脸,将孩子就这么抱着,一路去了。

    收朱晖为义子,是燕妫的意思,其实也是歧王的意思,只不过由她来提不那么突兀。燕妫看起来十分喜爱这孩子,甫一入了花厅,又将孩子抱回自己这里,亲亲昵昵地搂在怀里逗。然她的喜爱,三分真,七分假,收这义子到底还是有缘由的。

    沈夕月虽已去了,但她的孩子有父亲和整个朱家的爱护,还轮不到燕妫去操心。但沈夕月已故,她背后的朱家且不提,沈家却利益至上,是个见风使舵的,歧王不得不未雨绸缪。当初沈家跟过褚中天,后来又倒向歧王,而今没有沈夕月在中间维系,沈家或许会依然效忠歧王,却未必是死忠。

    那沈家是南方世家大族,生意不仅在南方有,更南的海外也有,甚至打入了北边,虽只是商贾却不得罪为妙。

    再者说朱家,乃是承恩于歧王才日渐雄厚,又与褚家不睦,虽沈夕月已不在,朱家也不会有二心,但朱家相比沈家势弱,又因支持沈夕月将盐铁茶叶之类买卖收归国有,而得罪不少商贾势力,若失去歧王的支持,恐朱家危矣。

    收朱晖为义子,一则是为了笼络沈家,二则帮了朱家,三则也是为保革新的成果,四则也可稍稍减轻外朝对子嗣的逼压。

    非常之时,免不得要做一些艰难决定与牺牲。这义子收得突然,燕妫没有做好准备,歧王亦然,莫说两人都尚未为人父母,就是别的小娃娃先前也都没有相处过。

    因朱晖母亲新丧,尚在孝中,义子虽认,庚帖也取了,朱晖接下来的一两个月还是继续留在朱府为好。待过段时日,再接进宫中小住一段日子,以后喜欢哪里就住在哪里。

    在花厅逗了会儿孩子,小娃娃瞌睡多,不一会儿朱晖就耷拉着脑袋想睡了,朱乘风唤来乳母将儿子抱走。待不相干的都已离开,朱乘风这才扑通跪地,声泪俱下求道:“求王上彻查,我妻沈氏丧命一案!”

    燕妫吃茶不语,便猜到了这朱乘风有话想说。

    歧王不急接话,只先发问:“查?不是意外么,朱卿认为尚有疑点?”

    朱乘风:“此事蹊跷,微臣心中存疑,绝不认为这是意外。”说到此处,情难自制,又落下泪来,“只是微臣怕打草惊蛇,未敢直接上报官衙,又猜想王上许会来为她上香,所以一直等着今日想求王上做主。”

    如果真是有人敢置她于死地,又做得这般隐蔽,那这人必不是个小人物,朱乘风是生意人,黑道白道都见得多,有这样的考虑也在情理之中。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,他们二人上过香后才没有马上回宫,特给他机会告状。

    这朱乘风原是个纨绔,自娶到沈夕月后才收心上进。他能让沈家这出类拔萃的女儿安心和他这瘸子过日子,想必也有聪明才智使之折服。

    歧王轻叩桌面,先请他起来,只问:“什么疑点,说来孤听听。”

    朱乘风抬起袖子抹掉脸上的泪,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王上容禀。自女官新政以来,微臣极力支持内子去做她想做的,即使身怀有孕她仍忙于公事,微臣也一切由她,从不让家中大小事使她分心。这次巡视,微臣不放心,亲自跟随照顾,凡前往之地微臣都会事前了解。”

    歧王:“既然会事前调查,又怎会未发现土层松动?”

    朱乘风被这一问,失悔不已:“疑点便在这里!那日内子站立在水道旁,眺望灌溉水渠网,那地点最为开阔,往年农官远眺水渠也多在同样的地方。那一段水道是石砌的,表面也平坦,微臣便想,只要站得离水边远一些应就无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