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妫原以为他借着酒说气话,后来才想起,她在伤心的同时,他又能好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他是在无边孤寂中走来的人,这世上原本早已没有令他伤心的了,是她自己说的,和他是亲人,他越是坚信,就越是被伤得深。

    此后歧王也照常来瑰燕宫,人前依然与她琴瑟和鸣,鹣鲽情深。外人只看到歧王依旧独宠王后,只是当关起门来,他二人独处之时,他从不开口说话,只一味埋头做他的事。

    三月间的农桑礼,是他二人一起主持,也依然是这般表演深情的。他牵着她的手下地,帮她递剪子,帮她喂桑蚕,无人瞧得出他二人不过是对怨偶罢了。

    今年水渠挖通,水库开始蓄水,周家捐的路也修了好多,秧苗郁郁葱葱长势喜人。因各村通水,听闻今年村与村之间争水械斗引发伤亡的事都鲜少发生。

    农桑礼后没多久,燕妫便又闲下,渐渐的甚少再过问前朝。一日,歧王突然将一四岁小童带到她的瑰燕宫。彼时燕妫正和重伤初愈的方尚宫说话,才交谈没几句,素来会看脸色的方尚宫就不得不告退了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旧友遗孤。”不同于燕妫的惊讶,他回答得平平静静,“上个月其祖父因冒死谏言,阖族遭女帝抄斩,其兄五岁已被忠仆救走,他因是庶出,就被遗漏了。孤现将他寻到,决意今后养在身边。”

    燕妫:“……”养在身边?

    “这孩子乖巧,两岁半便能诵诗,现已能提笔写字。其父性情纯良,他随父亲性子温和,是个好孩子。”闻人弈和蔼摸摸孩子的头,将他轻推到燕妫跟前,“王后好生照顾着,待过几日孤给他寻个老师。”

    要养在她膝下么,怎么听起来不太像是照顾旧友遗孤。不等燕妫细问,抽空回来的歧王还有事忙,语速颇快交代着——

    “朱乘风毕竟只有一个儿子,那义子孤便不与他争。这孩子姓兰名庆文,将来若有出息孤便赐他姓闻人。”

    燕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,惊讶得双眼微瞪:“王上,这是何意!”

    这分明不止是要再收一个义子,而是要当作储君栽培。他就当真不肯扩充后宫,非要和她纠缠这一辈子,亲生子嗣也不肯要了么。

    “好好教养庆文,若是有缘,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那娃娃也是乖巧,跪在燕妫面前给她请安,眼神温润却又精明,一眼能看出长大后的卓尔不凡。燕妫笑盈盈摸摸他的头,赶紧唤来结香把他抱出去玩。

    孩子一出去,她立即垮了笑,冷言冷语态度决绝:“臣妾没有养过孩子,怕是养不好,请王上把他带走。”

    “孤不是在跟你商量。”闻人弈举头望望天色,眼底的青黑暴露出了他的疲惫,“孤很忙,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这是命令。

    “王上!”

    燕妫连叫几声都没能叫住他。他留下来的给使立即上来,问起孩子住在那里,吃穿用度该如何安排,堵了她追上去的路。

    闻人弈这晚没再回来,次日还是未归,第三日了依然没有出现。兰庆文在瑰燕宫里住了三日,稚子无辜燕妫只得陪着,安排好他的衣食住行,陪着陪着也就暂且认了。

    过些日子朱晖入宫,倒与这孩子投缘,两兄弟同吃同住很是和睦。

    没多久,瑰燕宫里养了个小娃娃的消息不胫而走,引得多方猜测,都在好奇这孩子到底是哪家的。歧王从不予回应,却特地请了老先生做其老师,让他早早念书,亲自检查其功课。

    燕妫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,是一丝一毫也不曾想到歧王会决绝至此。他好像在跟她较劲,就只是为了让她信自己。他说过再也不欺瞒她,但是欺瞒了,那就不计后果地改……他承诺过此生唯她一个女人,即使没有亲生子女,宁愿收个养子,那誓言也绝不更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