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悄悄落了彻夜,清晨开窗,墙角红梅已被埋至半腰。这时节年关将至,世人大约都已停下疲惫的步伐,准备过个好年了。但霁月阁从来没有人间味,阁主但有任务传下,是从不管何时何地有何困难的。

    是日付阁主突然发出追杀令,命阁中天字杀手,务必于除夕夜前拿下朝廷所派遣出的八个巡查官首级。此令一出,阁中随之掀起轩然大波——天字杀手恰有九人,如此安排,岂不是必余一人不能完成任务。而照霁月阁的惯例,凡任务失败或排行末位者,必将面临惩罚。

    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,这乱世跌宕的感觉燕妫很早便有了,莫说这个除夕,只怕之后很长一段岁月都没有安稳日子可过。

    “梧桐山统领前些日病死,我想着……惜败之人也许将被下放到此处接替位置。”唐时若托腮思索,啧啧喟叹,“可谁也不想去那个荒凉地,虽为统领,却死守一方弹丸之地堪比坐牢。小燕儿啊,咱们可定不能出任何岔子。”

    那梧桐山乃是霁月阁训练死士之处,选址隐秘规矩森严,一旦去了就难再出来。故而但凡安排新任统领,因人人避之不及,霁月阁里就必将出现一场生死角逐。不过燕妫倒并不为此伤神,以她与时若的能力,此事还轮不到她们忧心。

    “这我不担心。”燕妫一壁擦拭着剑,一壁心有所思,“倒是奇怪我霁月阁身处江湖,历来收钱办事,甚少与朝廷有染,怎的这半年来仅你我接到的任务就有七八桩与朝臣相关,未免太过反常。如今要截杀巡查官,一次就是八个,此举必然引火烧身。女帝出身行伍,现已隐现雕心鹰爪,绝非仁善之辈,此境况下我霁月阁当避祸才是。”

    她说的不无道理,其实天字中人哪个不是才思敏捷,眼光高远的,大家或多或少已经察觉出不对劲,但只有她敢说敢言。

    唐时若叹气:“可不是么。没人敢问,也就只能指望你探听点消息出来。”

    正探讨着近日来的困惑,忽有小童前来传话,道阁主传燕妫前去。唐时若打住话头,望望窗外高悬的那轮明月,嘴巴一咧笑得灿烂极了:“嗨哟,这大晚上的也叫你去,当真是不避人了。等开春天气好转,我等是不是就有喜酒喝了呀。”

    燕妫瞟她一眼,眉梢眼角微微勾起,说着便收剑入鞘起了身:“取笑我不打紧,仔细说过火惹恼阁主。”

    唐时若推她出门,贴在她耳边戏谑:“行了行了,咱们的阁主夫人,还不去阁主大人就该等急了。你也别耽搁久了,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。”

    燕妫接过她递来的斗篷,顺手给她额头一弹指:“你这张嘴啊,没事也被你说出事。”

    人都说前阵子空缺出的一席阁老之位,必是留给燕妫的。原因有二,一是以她之能力足可担此大任,二则阁主对她的喜爱日渐深厚,必偏爱之。只是那层窗户纸并未曾捅破,付之涯器重于她罢了,却从未许过她只字片语。

    这夜燕妫去了付之涯的书房,如往常那般刚到门口便被请进去。入室内,付之涯斜靠椅背悠闲烤着火等她,见她已至,含笑指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。

    “阁主这会子命属下来,可有要事吩咐?”燕妫褪了斗篷如是问,唇角轻勾,浅浅而笑。

    付之涯昂首看她,眉目随和,少了白日里人前常有的冷意:“没事就不能请你过来?”

    燕妫便在他旁落座,伸手烤火暖暖身子,把头摇了摇:“这大晚上的,阁主总不会让我来陪着说话,聊明儿天气如何。”

    付之涯眉心微微凝起,似有担忧:“月晕而风,明日天公恐不作美。”

    他这是为谁担忧来着?燕妫笑着接他的话:“那明日只怕又有大雪,定要备好蓑衣与取暖之物方可上路。”

    明日就是出发诛杀八个巡查官的日子,也是角逐开始的日子,惜败的那人将被下放梧桐山,付之涯这么晚传她来见,兴许就此事还有话要说。

    燕妫话毕,付之涯便起了身,步至案前捧来一把剑呈到她面前:“确有些事找你。阁中已有数年未曾炼出这等好剑,前阵子好容易出此一把,我琢磨着该将它给谁才不埋没它的锋芒。”话到此处暂且顿住,瞄她一眼,温文笑问,“你可有人选?”

    燕妫接过这剑拔其出鞘,见那剑刃薄如蝉翼,剑身银光夺目,确为不可多得的好兵器。她略作思考,两眼弯弯撇嘴呵笑:“这好剑该赐予谁,阁主难道不该和众阁老商议么,哪里容得我多嘴。”

    付之涯轻哼了声,摇头否道:“阁老?哪个没有私心。有闲工夫问他们,倒不如听听你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问她作甚,她还能当真给出建议不成。燕妫眉梢微挑,难得娇憨,偏着头问:“那阁主可也有私心,嗯?”

    付之涯薄唇微抿侧过身去,目光不再落于她身,沉默了半晌才小声言:“我非圣贤,自是有的。”那耳廓隐隐约约透着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