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德充分的体会到什么叫做骨鲠在喉。从嗓子眼到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紧紧压得喘不上气来。他原本想对姬发说的是,“二哥,鹤行于九天,当归巢矣!”受德相信姬发一定懂自己的用意,但这话在这位金娇玉贵的三王子脑海中颠来倒去,从心口掉到肚子里,又从肚子升到了嗓子眼,好不容易瞧它到了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苏婆婆从小到大都反复告诫过受德,这世上不会有毫无血缘的人对自己真心相付,若关怀过甚,必有所求。若所求过甚,痛苦和怨恨也会接踵而至。身为帝王,你所能依赖的,除了你自己,便是你的血肉亲族,再就是你的臣民。记住这个顺序,别忘了!

    对于苏太宰的这个观点,受德基本上是不敢苟同。因为他始终且坚定的相信,自己的亲族都盼着他哪日能天降奇祸一命呜呼!只有姬发,二哥不会任由自己被人受伤,更不会允许自己因他而横遭变故。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受德自诩最亲近的苏婆婆都不行,她要求师傅星夜保护自己,恰恰说明她知道自己会逃出宫,而以苏婆婆对星夜的了解,又怎会不知道他这个师傅做事向来不考虑手段方式?

    只怕一切都在预料中,只是不说破,便能视为没有筹谋过。

    还有祖母,若自己没有背着玄鸟降商的传言,他对待自己和子启,仲衍又会有什么区别?更别提自己的父王母后和两位兄长,聊胜于无罢了……

    受德有时会因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罪恶。但矛盾,猜疑,暗自的埋怨和接踵而来的愧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。只有和姬发在一起才让他放松而愉悦,兄长般的教导和朋友的关爱是受德在这十五年来弥足珍贵的礼物。

    但受德未能料到,因自己与他太过亲厚,加上姬发敌国太子的身份……帝乙不许任何人传授武学给姬发,由此致使不懂武功的姬发为了保护受德,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伤。

    三年前细作之祸,姬发因自己未在而自怨自艾的许久,他那在受德看来毫无必要的愧疚变成幼稚的赌气和折磨受德的唠叨。

    如今他必然不许自己擅自涉足任何危险的事,但若受德真的什么都不管,只怕很快连唯一的真心人都不能留住。

    正因为这个念头,受德确信自己一定要送姬发离开朝歌。

    大商对姬发来说是个随时会威胁性命的牢笼,在这里,即便是受德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会随时取走姬发性命。苏婆婆心思深不可测,她只对祖母唯命是从。若真的要引出东夷和西戎的细作杀手,不到万不得已,她们不会让自己当诱饵。默许出宫,派人保护,而这人还是个善变且不靠谱的幻术师?这听起来顺理成章,实则却有另一种可能。

    说白了,若仅仅是混入城的细作杀手,只怕根本不成气候。朝歌城乃是华夏大地当今防御与武装最强的城池,尤其发生了三年前的意外,整座城先后设立了无数的暗哨和驿站,彼此互通消息,最终传递到苏婆婆的手中。无论自己祖母王太后还是苏婆婆,显然都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做丁点赌注。

    默许,细作,难道?

    “二哥别去!”受德猛地拉住姬发的手,姬发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强大拉扯力拉得一个趔趄,连跟着的姜辛也顿步当场。

    “你不能去。”受德发青发白的指节不知不觉陷入姬发的皮肤,“我的话还没说完!”受德的尾音不自觉的抖了一抖,“二哥……”

    这两个字像是讨人怜惜的口吻,但偏偏被他说得像是冷漠施号的命令,又或者是退而求其次的无理取闹。词不达意,韵不及情,徒生误会。

    还未等姬发说什么,姜辛早已是急得垂泪欲滴,“三公子,有什么话比得过人命关天?姐姐素来未曾和我在外面分开过,若是遇到了坏人可怎么办啊!”受德也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,他不禁神情一松,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散。姬发微仰着头看了他两秒,那眉眼间的情绪让受德心一紧,紧接着他的手被毫无犹豫的甩开。

    当姬发和姜辛飞奔着朝人群跑去的同时,长生和星夜的头顶的白色虚空像琉璃般破碎成无数块,星夜下意识护在长生神情,他背在身后的手不经意略过长生的肌肤。手又冷又黏腻,如同虚弱的病人般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长生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,他试着回握住身旁之人。

    突然,自他们头顶传来聩如虹钟的少年朗声,那声音熟悉而又清聩。

    “天帝陛下?”长生震惊,“我们是快回到现实了,还是又陷进梦境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快回到现实了。”星夜重复长生前半句话,“我们随时会上升到第一重梦境中。”他侧了侧头,眼神却有意避开,“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?”

    “嗯,越往上去,就越危险!”

    星夜这才回看长生,“我不知道极梦想干什么,但他将我们留在这,绝对有他的用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如果离第一重梦境越近,不就越能回到现实中吗?他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?”